老李蹲在小區(qū)花壇邊上,食指和中指夾著半截香煙,煙灰已經(jīng)積了老長。他瞇著眼看那縷青煙在夕陽里扭來扭去,忽然想起二十年前在工地干活時,工頭遞給他的人生第一支煙,從此他便與煙結(jié)下了不解之緣。在煙的陪伴下,他風(fēng)風(fēng)雨雨一路走來,為平淡單調(diào)的生活增添了無限樂趣。
晨煙
天剛蒙蒙亮,老李就躡手躡腳地溜到陽臺上。打火機“咔嗒”一響,在清晨的寂靜里顯得特別刺耳。他趕緊縮了縮脖子,生怕吵醒還在睡覺的老伴。陽臺玻璃上結(jié)著冰花,手指劃過會留下蜿蜒的水痕,就像他吐出的煙在寒風(fēng)中扭動的軌跡。
第一口總是最帶勁的。煙順著嗓子眼往下走,像條活蛇似的鉆進肺里,整個人一下子就精神了。老李看著煙從自己嘴里吐出來,在晨光里慢慢散開,忽然想起兒子前兩天說的話:“爸,您這抽煙的架勢跟電影里的黑幫老大似的。”老李開心地笑了起來。
煙灰簌簌落在多肉植物盆里,那些肥厚的葉片沾著灰白碎屑,倒像是撒了層薄雪。老伴總說要把這盆搬到客廳,老李知道她是嫌煙灰臟,可這盆多肉偏偏長得最好——許是煙灰真能當肥料呢?
一會兒,樓下傳來掃帚劃地的沙沙聲,是保潔老張在掃落葉。兩個老煙槍隔著五層樓對望一眼,老李彈了彈煙盒,老張擺擺手,露出缺了門牙的笑。這場景重復(fù)了十七年,從老張剛來小區(qū)當保潔,到如今背都駝成了蝦米。老李心想這人生過得真快啊,該盡興時必須盡興!
工友煙
建筑工地的水泥管后面,幾個老爺們蹲著吞云吐霧。老李的勞保鞋底沾著濕水泥,在沙地上碾出個月牙形的坑。冬日的陽光斜斜切過來,把他們的影子拉得老長,像幾根歪斜的煙囪。
“老李,接著!”工友老王扔過來一支皺巴巴的煙。紅塔山的煙紙被汗水洇出深色痕跡,像地圖上的河流。老李用牙咬開過濾嘴,這是二十年前工頭教他的絕活——工地風(fēng)大,叼著煙說話也不會被吹跑。
煙霧里,他們聊工錢總被拖三個月,聊老家兒子要娶媳婦的彩禮錢,聊昨天那場球賽里裁判的眼瞎判罰。有時候誰都不說話,就那么靜靜地抽著,聽著遠處打樁機“咚咚”的響聲,震得腳底發(fā)麻。這種時候,老李總覺得嘴里的煙特別香,香得能蓋過鋼筋水泥的土腥味。
新來的皖北小伙湊過來借火,老李看見他手背上結(jié)著凍瘡。“抽這個。”老王扔過去半包紅梅,年輕人卻掏出口袋里的煊赫門:“叔,現(xiàn)在都抽細支的。”老李瞇眼瞅那粉色的煙盒,突然想起兒子說現(xiàn)在小年輕管抽煙叫“呼吸自由”。老李心想時代發(fā)展真快,看來吸煙也得緊跟時代步伐,才能與年輕煙民打成一片。
解乏煙
中午吃完飯,老李習(xí)慣性摸向褲兜。老伴瞪他:“剛吃完飯就抽?”老李嘿嘿一笑:“這不是助消化嘛。”其實他藏著小秘密——二十五年前相親那天,他就是在飯桌上點了支煙,對面扎麻花辮的姑娘沒像其他姑娘那樣皺眉,反倒笑著說“男人抽煙有派頭”。那支煙灰落在白瓷碗邊沿,像粒星星。
工地上新來的小伙子問他:“李叔,這煙真有那么好抽?”老李吐了個煙圈,看著它在安全帽上撞碎:“等你干上十年力氣活,你就懂了。”就像此刻蹲在卸貨區(qū)的水泥墩上,后腰貼著熱烘烘的太陽,前胸吹著穿堂風(fēng),抽完這支煙又要去扛四十斤的鋼條——煙是苦日子里偷來的糖。
有回暴雨突至,大伙兒擠在工棚躲雨。老李的煙盒被雨打濕了,工長掏出包軟中華散給大家。老李舍不得抽,別在耳朵上,結(jié)果被汗浸得卷了邊。晚上收工后,他蹲在路燈下點著那支皺巴巴的中華,突然發(fā)現(xiàn)貴的煙燒起來也沒多特別,就是煙灰白得透亮,像雪。想到這3元多一支的煙,老李無奈自嘲,這貴煙是供那些有錢人玩的,我還是抽紅塔山才踏實,又挺實惠。
夜煙
晚上十一點,老李蹲在小區(qū)長椅上。煙頭在黑暗里一明一暗,像只螢火蟲。今天在工地上跟人吵了一架,為著升降機超載的事。這會兒抽著煙,慢慢就想開了。明天還得見面,沒必要鬧那么僵。煙快抽完的時候,老李已經(jīng)琢磨好明天怎么跟人家打招呼——遞根煙,什么都好說。
樓上那戶人家的燈還亮著,窗臺上擺著幾個毛絨玩具。老李想起兒子小時候,自己也是這么晚下班,蹲在樓下抽完煙才敢上樓。有年除夕夜,他躲在樓道里抽煙,聽見六歲的兒子在屋里背古詩:“日暮蒼山遠,天寒白屋貧。”那聲音清亮得像冰凌子,驚得他趕緊掐滅了煙頭。老李心地善良,心想夜煙再好,也不能打擾小孩讀書。
夜風(fēng)卷著枯葉打旋兒,老李把夾克領(lǐng)子豎起來。突然想起二十年前在東北工地,零下二十度抽煙,哈氣混著煙霧糊在睫毛上,眨眼時能聽見細碎的冰晶響。那時候工友們傳著抽的關(guān)東煙葉,用報紙卷著,嗆得人直流淚,可渾身就暖和了。
煙友
便利店老板跟老李熟得很,玻璃柜臺里常年備著三條紅塔山。有次老李賒賬,老板在記賬本上畫了個煙圈:“老哥,你這賬比圓周率還難算清。”后來老李特意扛來袋老家核桃,說是兒子從山西帶回來的,其實核桃早就受潮泛了油哈味。
煎餅攤大爺?shù)木頍熓炙嚳胺Q一絕。老李常看他用樹皮般粗糙的手指搓煙葉,煙紙是裁成細條的舊掛歷,印著1998年的月份牌。有回大爺卷煙時說起往事:“六零年那會兒,我們抽榆樹葉子,加點艾草就當煙抽。”老李聽著,突然覺得嘴里的紅塔山索然無味。
最特別的煙友是只橘貓。每天黃昏,它準時蹲在垃圾站旁等老李。老李抽煙,它就著煙霧打噴嚏,胡須上沾著煙灰。有天下大雪,老李把煙盒墊在貓肚子下取暖,結(jié)果被叼走當了玩具。第二天看見煙盒躺在雪地里,過濾嘴都被咬成了流蘇。
煙味
兒子上大學(xué)回來,帶了包薄荷爆珠煙。老李抽了口就咳嗽:“這啥玩意兒,跟吃牙膏似的。”可夜里起夜時,他偷偷摸出那包煙,對著月光端詳鐳射包裝紙,突然想起兒子襁褓時身上的奶香味。
有年春節(jié),兒媳送了他個檀木煙嘴。老李嘴上說“花這冤枉錢”,轉(zhuǎn)頭就揣著去工友聚會。老王盯著煙嘴上雕的龍紋直咂嘴:“老李你現(xiàn)在是文化人了。”結(jié)果抽了三口就堵了煙油,咳得驚天動地,從此那煙嘴成了抽屜里的擺件。
最難忘的是女兒出嫁那天。老李躲在酒店后巷抽煙,西裝口袋里的紅塔山被揉成了煙絲。親家公過來遞了支黃鶴樓,兩個父親就著滿地鞭炮碎屑默默抽煙。后來照片里他眼角有淚痕,非說是被煙熏的。
煙云
最近工地管得嚴,抽煙得跑到三百米外的廢料場。有天下雨,老李躲在集裝箱后面,聽見雨點敲鐵皮的聲音像極了二十年前工棚的夜晚。那會兒十八個人擠通鋪,此起彼伏的咳嗽聲里,老工頭教他們拿煙頭在墻上畫正字算工期。
現(xiàn)在年輕工友都學(xué)電子煙了,充電時會發(fā)出幽幽藍光。有次小年輕讓老李試試,他吸了口水蜜桃味的霧氣,突然想起老家春天的桃林。可那甜味粘在喉嚨里,害他半夜爬起來找水喝。
體檢報告出來的那天,老李在醫(yī)院花壇邊抽了半包煙。CT片上的陰影像朵烏云,醫(yī)生的話在耳邊嗡嗡響。他把剩下的煙仔細碼成三排,突然發(fā)現(xiàn)過濾嘴上的金圈都褪色了,就像工地安全帽上斑駁的反光條。
夜色漸深,老李把煙頭在地上摁出個焦黑的圓。垃圾桶旁的易拉罐反著月光,讓他想起二十年前工頭那個锃亮的Zippo打火機。褲兜里的老年機突然震動,是孫子發(fā)來的語音:“爺爺少抽煙,給你留了棒棒糖。”他摸著煙盒里最后三支煙,忽然覺得紅塔山的味道,和棒棒糖的甜味,在某個深處是相通的。
老李皺著眉頭,這煙還要不要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