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翻開多年前的一本日記,曾在2004年寫下的一首詩《父親》,又一次打開我傷痛的閘門。我身體里清晰傳來痛裂的聲音,從心臟的地方不斷擴散。我知道父親永遠離去了。痛是一種告別的方式。我不知道怎樣才能平靜下來。
父親的旱煙桿
像四季那樣長
總是吐不完的云霧
誰知道
生活的疲憊
就是那一縷縷的云霧
最后
成了父親額上的皺紋
——摘自《父親》
我仿佛又看到父親在那熟悉的卷煙葉的動作,用很薄的紙把煙葉包裹成小手指形狀大小,然后裝在煙鍋斗里,點燃煙葉那彌漫著泥土氣息的煙霧便擴散開來。我多么希望那熟悉的景象越來越清晰,但始終有些模糊,好像在莊稼地里,又好像在田埂小路上,或是在溫暖的土坯房里。
走了,父親真的走了,只留下了他的旱煙桿。
辦完父親的喪事后,回到空空如也的家,大腦也好像空空如也。周圍的一切都那樣陌生,在這個世界上,親人的離去就是從白天到黑夜痛苦過程。生死是宿命,黑夜的來臨,沒有人可以避免,但殘酷的是“樹欲靜而風不止 子欲養而親不待”,一生辛勞的父親走得太匆忙,那樣快就消失在這世界里。我不敢相信那用新土壘起的墳頭就是父親長眠的地方。
父親走后不久,我的侄兒在收拾東西時,找到了父親生前用的旱煙桿。這是父親用了多年旱煙桿,那些煙油留下的光澤是歲月的痕跡,在光澤里能看到父親音容笑貌。侄兒問我,要不要把旱煙桿燒了,按風俗迷信,把生前用過的東西燒了,能隨死去人的靈魂到另有一世界。我想,父親是不想帶走它,父親是想把陪他多年的物品留給我們作紀念吧,何必燒掉呢。
旱煙桿記錄了父親平凡實在的生活,見證了父親在勤勞、豁達、樂觀。看到旱煙桿仿佛看到父親的影子。
從我記事起,父親的嗜好就是抽旱煙,,在那物質匱乏的年代,很多農村人為了節省錢都抽旱煙。煙葉有的自家種,有的在街上買,幾元錢一斤。旱煙桿常常是自制的,先選一根材質好細竹竿,再花幾角錢買一個土陶的煙桿斗 ,接在一起就是簡易的旱煙桿了,講究一點的還要裝上一個煙桿嘴。父親的煙袋子總是不離身,里面裝了煙桿和煙葉。種了一輩子地的父親,旱煙桿也陪了他一輩子。地里的農活很多,也很累,父親每天日出而做,日落而息,不管再艱辛,從不表現出來,抽旱煙成了他消除疲勞,減輕壓力的一種方式。在家里,父親抽旱煙的時候,應該是最悠閑輕松的,有時候他也去串門,鄉親們都說他人緣很好,不管在那一家,都會拿出白酒和煙葉招待。我想父親之所以人緣好,和他平易敬人、忠厚老實、樂于助人是分不開的吧。他忙碌的身影,多數時間是出現在田間地頭,那在風風雨雨里一邊忙農活,一邊抽旱煙的身影永遠地鐫刻在這片土地上。
就在生病的前幾天,父親還勞作在他相守了一生的土地里,還抽著旱煙,想著今年會不會有個好收成。當病魔降臨,善良的他絕望了,他怎么也不相信做了一輩子好事的還會是這樣的結局。他不愿就這樣撒手,但有什么辦法。不斷擴散的癌細胞斬斷了希望的路。記得在重慶動手術時他說:“如果能在多活幾年就好了”,這是一種對生命的期望,并不是簡單的害怕,是熱愛生活的人對親人的不舍和對世界的眷戀。
手術后,我們都對他說,手術很成功,如果保養得好,再活十幾年都沒問題。他的情緒好了一些,提出想抽旱煙,我們都認真地勸導他,要想康復得好,旱煙不能抽。他沒說什么,但看得出來,有一些失望。也許抽旱煙不只是一種嗜好,更是他的一種牽掛老家,牽掛土地,牽掛莊稼的一種情感。
父親走了,再也沒用上旱煙桿。但旱煙桿卻永遠留下父親的光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