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酒不分家,我認識寫詩的人,幾乎沒有不吸煙喝酒的,最厲害的,一天三包煙,一餐兩斤酒。
我不吸煙。我喝酒。我寫詩。
我從來沒有吸過一支煙。有幾次,幾個又煙又酒的好朋友,設局把我灌醉。他們知道,我喝醉酒后,容易輕舉妄動。但他們想借我喝醉之機,打敗我不吸煙的金身,一直未能得逞。我不吸煙,與煙盒上寫著“吸煙有害健康”的提醒沒有一絲一縷的聯系。高速公路上,有很多提示,超速危險,但哪次上高速我都沒超過速。我不吸煙,就是為了證明,至少在一件事情上,我有一輩子的恒心和耐力。我選擇了不吸煙。這是生活中最簡單的事,但要做到一支煙也不吸,并且自己化成煙了也不吸,這跟吸煙的人戒煙一樣,不那么容易。馬克·吐溫說,戒煙很容易,我一生戒過許多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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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喝酒。酒量,不敢說大,但半斤不在話下。酒膽、酒風、酒德、酒品,不敢說好,但至少不壞。這跟我寫詩,既有關,又無關。有關,是因為李白,他斗酒詩百篇,英名萬古傳。無論是誰,只要是中國人,知道你寫詩,他就認定你能喝酒,喝完酒后,會詩興大發,把酒臨風,念天地之悠悠。在大大小小的飯桌上,這成了我喝酒和被喝酒的酒令。
但不管酒喝到幾分,我從來沒有在喝酒后立即賦詩一首。我寫詩和喝酒無關。我沒有那樣的才能。古今中外,也許只有李白能邊喝酒,邊吟唱黃河之水天上來。李白不能復制。酒,是中國人的另一種血液。喜喪悲歡,酸甜苦辣,大如天,細如芒,什么事,都能喝上三杯兩盞。我每寫完一首詩,如果自己滿意,幾個寫詩的朋友也說不錯,我就會自己敬自己一杯,算是慶祝。這個時候,無論什么酒,幾個人喝,有沒有下酒菜,都是最香最爽的。
先寫詩,后喝酒,三十年下來,這已成為習慣。像吸煙一樣,喝酒是有癮的,但我的酒癮,是我的詩癮引發的。即使我喝悶酒,發酒瘋,大多也是因為我在某段時間寫不出自己滿意詩作的焦慮。
一個現代詩人,能不能一輩子不寫一首平庸的詩,這只有特朗斯特羅姆能做到。他只寫了160多首詩,卻獲得了2011年的諾貝爾文學獎。他的每一首詩都是經典,他因此而成為大師。2012年8月29日,詩人、翻譯家李笠帶我和幾個參加斯德哥爾摩第十四屆巴格達咖啡詩歌節的中國詩人去拜訪特朗斯特羅姆。
從國內出發前,我買了李笠翻譯出版的《特朗斯特羅姆詩全集》,準備到了瑞典后,請特翁簽個名,還為特翁買了一斤茶葉,算是一個中國詩人送給他景仰的詩歌大師的小小禮物。到了瑞典,李笠告訴我,不要給特朗斯特羅姆茶葉,他不喝茶,他喝酒和咖啡。李笠按他以前多次帶中國詩人拜訪特朗斯特羅姆的慣例,給他買了一瓶威士忌。我對李笠說,要是我從國內帶瓶茅臺酒給特朗斯特羅姆,他一定會喜歡。李笠說,是的,你們來之前,我忘了提醒你們。
我們一行四人是當地時間下午兩點,在他的一個臨時居所見到特朗斯特羅姆的。他一直住著的房子,因為他得了諾獎之后,瑞典斯德哥爾摩政府出資,按他的意愿正在重新修繕。在此期間,他就住在一個酒店的大套間里。整個房間的布置,不像酒店,像一個書房,還放著一架鋼琴。特翁八十多歲了,坐在輪椅上已二十多年,因為中風,在1990年,他的右半身就已癱瘓,失去了語言交流的能力,只能用左手寫字和彈鋼琴。在我看見他的兩個多小時之內,他的臉上一直是兒童般的笑容。
八月底的斯德哥爾摩,有世界上最透明的陽光,特朗斯特羅姆臉上的笑容,就是八月斯德哥爾摩陽光最生動的寫照。那個下午,特翁喝了兩瓶啤酒。無論是我們挨個給他敬酒,還是他自斟自飲,他每喝一口酒,都會笑得更加燦爛。那燦爛,是他臉上的神來之筆,像他的詩句:醒悟是從夢中向外跳傘。那燦爛,足以使世界上萬事萬物動容。一個詩人,把酒喝到了怎樣的境界,才會有這樣的笑容。這是我回國后,在我和特翁的合影照片上寫下的一句話。
特翁的夫人莫尼卡告訴我們,特朗斯特羅姆偶爾抽煙,但喝了一輩子酒,即使中風了,坐在輪椅上,也每天都喝酒,他的血管里,流動著酒。酒是他的血液,是他生命的一部分。一個不喝酒的特朗斯特羅姆,和一個不寫詩的特朗斯特羅姆一樣,是無法想象的,是上帝也不允許的。特朗斯特羅姆1985年就到過中國,那年代,詩歌在中國,就像詩歌在唐朝。有一本詩人通訊錄,就可以在大江南北有酒喝。當時還不到五十歲的特朗斯特羅姆,一定在中國過足了酒癮。
我夢想八十多歲的我,還能像現在一樣,寫出自己滿意的詩,然后自己敬自己幾杯酒。這樣,我一輩子就做成三件事了,寫了一輩子詩,喝了一輩子酒,一輩子沒吸一支煙。這樣,我就心滿意足了,就會像特朗斯特羅姆一樣燦爛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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