寬窄說
遇寬處,盡興疾行;
逢窄道,定神側身。
人生路,有起有伏;
懷大志,破雨穿云。
似乎還沒到耽于回憶的年紀,卻不小心踱進了寬巷與窄巷——人生之路是寬是窄?這一對相克相生、相愛相怨的哲學問題,一時間讓我思緒放空。毫無來由的,腦海中回蕩起姜育恒的《再回首》,那曾是少年時代為賦新詞的最愛。鮮衣怒馬,白衣飄飄,太陽每天都是新換的。三杯吐然諾,手可摘星辰。那輕飄飄的年紀委實需要貌似沉重的閑愁來壓陣。等到時間的快馬打著響鼻、綻著蹄花一路狂奔到二十年后,“再回首,云遮斷歸途……”漸漸從老姜滄桑沙啞的嗓音中,過濾出了苦咖啡的回甘。
我出生在長江邊上。長江,極有耐心地陪我度過少年時代和一段難忘的鄉村生活。和其他嬉鬧的小孩子不同,我喜歡在黃昏時,獨坐在江邊的石板上,看大江一意孤行,兀自東去。長江,從格拉丹東的纖細琴弦,一路演奏,一路走來。到楚地時,已演繹成壯美交響——浩浩蕩蕩的江面,鷗鷺翔集,白帆點點。落日縱火,火燒云前赴后繼,美不勝收。我常常在這寥廓江天之間,琢磨著人生的終極問題——我是誰?我從哪里來?要往何處去?一邊是小屁孩兒在冥思苦想,一邊是上帝在竊笑。這大約是“寬與窄”在我人生最初的投影;這一生,感染上文學細菌,大約也是那個時段。當然,粘上文學,有一個人也難逃干系。1979年,18歲的大哥考上大學,這在當地幾乎釀成一個事件。暑期回來,他拉著我欣賞他用蹩腳的普通話朗誦《西去列車的窗口》《團泊洼的秋天》;聽他“折磨”那把可憐的小提琴,無助的小提琴反過來又“折磨”我。但始料未及的是,那些詩句和音符,悄無聲息地拓寬了一個孩子心靈的疆域。
中學時期大約是我人生最快意、最勇猛、最無忌的一個章節,就像一匹無知且無畏的野馬,在無垠草原上撒歡。初中時開始迷戀詩歌,舒婷、顧城,別人繞不過,我自然也繞不過;聶魯達的《二十首情歌和一首絕望的詩》、博爾赫斯的《老虎的黃金》、里爾克的《秋日》……他們用窄窄的詩行,為一位少年標注了文學世界的寬廣。狂熱閱讀,筆記記了一本又一本;狂熱練筆,捉住同桌聽我朗誦新作;狂熱投稿,郵局的工作人員都成了朋友。初中開始發表詩歌和散文,高中時發表的作品漸漸多了起來,在全國性的青少年文學比賽中獲獎有二十余次,曾被當時影響廣泛的《全國中學生優秀作文選》評為“全國十佳文學少年”。高二時出版了詩歌散文集,其中一首詩《想象》后來入選小學課本。對一個十幾歲的少年,命運展示出巨大的慷慨與偏愛。
如果認為這一切就像史鐵生所說的“好運設計”,是命運饋贈的禮物,那受贈者未免也太心安理得了。其實,太多的十幾歲的少年,他們的人生,更像一個軟木塞子,在大海上隨波逐流,漂來蕩去。在當時的湖北,高考競爭白熱化,升學率是唯一的指揮棒,其他可有可無。像我這樣,絕對是一個應該被打壓的屈指可數的另類。而我所在的大冶市東風路中學,給了我這個另類巨大的扶持和幫助。當時的黃鶴校長,寫得一手好毛筆字,教化學的,脾氣暴躁,一言不合就會產生劇烈的化學反應。對我,他卻有無比的寬容。他特批為我報銷每年去全國各地參加文學筆會的差旅費;為我在學校專門設了一個讀者和文友來信的信箱;學校僅有的兩部長途電話對我隨時開放。遺憾的是,他已經去世了,我甚至沒來及誠誠懇懇地當面向他鞠一躬。我的老師石教年、石順時、陳友祥、趙瑞云、侯春娥、王厚懷、饒揚志、陳青云、劉克和,還有校外的楊國晉……對我鼓勵有加,常常促膝長談。是他們,用純正的師道和愛心,提前在我命運的底牌上寫上了三個字:真不賴。是他們,用默默的不計回報的付出,鋪寬了一個少年前行的路途。這一切,構成了我對中學時代最溫暖的記憶,讓我對命運的寬厚深深感恩。有了他們,再窄的路,也能越走越寬。
1992年,我參加了華夏青少年寫作大賽。這可能是當時全國規模最大的一項寫作賽事,由華夏文化促進會、宋慶齡基金會、人民日報、新華社、光明日報、全國記協等150多家單位發起、協辦,冰心、費孝通、穆青、任仲夷、魏巍、喬羽等一大批文化和政界名人擔任顧問,海內外參賽者數十萬人。我有幸獲得一等獎。頒獎大會在人民大會堂舉行,時任全國人大常委會副委員長雷潔瓊和著名語言學家張志公為我們頒獎,央視新聞聯播還播發了消息。在頒獎前的一天晚上,大賽的主要組織者、新華社高級編輯黃彥先生邀請幾位著名文學評論家和名刊編輯為獲獎者做講座,詩歌評論家張同吾也在其中。同吾先生評點大賽獲獎作品,講到精彩處,突然問:“鄧凱同學來了沒有?請他站起來一下。”我嚇了一跳,漲紅著臉,在滿屋子獲獎者羨慕的目光中站了起來。后來,同吾先生在他為我的詩集撰寫的序言中,記述了這一段:“我同鄧凱的相識純屬偶然,如果靜靜思索寓于偶然中的必然,也許是耐人尋味的。去年我作為華夏青少年寫作大賽的常務評委,在閱讀經過篩選之后的作品時發現了鄧凱,他的詩是很有才氣的,有著很開闊的想象空間,有著很鮮活的意象營造,一般說來可以做到具體而不泥實,空靈而不浮泛,感情真摯,筆墨圓融,有一種小荷才露尖尖角的銳氣和靈氣。拿著他的詩稿,真有些愛不釋手而又感慨系之。在這種心境支配之下,我滿懷熱忱給這位遠在湖北大冶的中學生寫了一封短信……信寫好竟忘記發出,直到幾個月后他作為華夏大賽一等獎得主來到北京參加頒獎大會時,才把信當面給他。他的誠樸謙遜,他在沉靜中包容的激情,他在不張不飾中閃動的靈氣,他的工穩而又飄逸的翰墨行書,都給我留下親切美好的印象。我們曾并肩合影,那幀照片對于他和我都是珍貴的,它使我想起流沙河的詩句:他和我好比今晨的太陽和月亮——
不該是我而是你,那鮮紅的太陽,不該是你而是我,那慘白的月亮。
我正在沉落,你正在上升,我該是臣僚,你該是君王。
我有十幾年沒有讀到同吾先生這段文字了,這次重讀,依然熱血翻涌。今天,我一邊摘錄這么一大段文字,一邊憑借這段文字,和九泉之下的同吾先生共同回憶過往,告訴他:我很想念他。
鮮花和掌聲,裝點著一個少年的人生之路。然而,寬廣的大路突然收窄——高考來了——千軍萬馬爭相奪路的獨木橋橫在面前。
這是一個嚴峻的抉擇——參加高考,還是文學特招?幾年前,洪燭和邱華棟因為杰出的文學才能,被武漢大學破格錄取,在全國文學少年中傳為佳話,也激發了無數文學少年的夢想。在湖北大冶,一個夢想也在發芽。
有夢就追。行動起來!1994年春節剛過,我就抱著厚厚一摞發表的作品和獲獎證書,而且全部是原件,坐長途汽車來到心儀的武漢大學,找到中文系主任家自我推薦,真的是初生牛犢不怕虎。系主任半信半疑地看著豪氣干云的我,輕描淡寫地說:資料放我這兒,我會把教授們分兩個組評審一下,等消息吧。
回去之后,杳無音訊。等待,讓我變得越來越焦急。總不能在一棵樹上吊死吧。我把個人自薦材料的復印件分別掛號寄給了北京大學、中國人民大學和復旦大學的招生辦公室。之后又是漫長的等待,漫長得讓人懷疑人生。
我的懷疑不是沒有理由——我就讀的中學不是省重點,從來沒有學生保送過;破格?這在我們全市都沒有先例。沒有人知道應該怎么去申請。
我懷疑自己走進了一條死胡同。應該記住這一個日子。1994年4月21日,下午。正在上課,我趴在課桌上呼呼大睡,突然被同桌肘擊,抬頭一看,班主任石順時老師紅著眼瞪著我。糟了,要挨批了!忐忑地走出教室,石老師有些語無倫次地說:中國人民大學來人了,要見你!
后面的事,沒有懸念。
20多天后的5月15日,武漢大學招辦主任、中文系書記一行四人,乘一輛皇冠,顛簸四個小時來到我的中學,聽說人大來過,他們沒做停留就返程了。后來,書記告訴我,其實已經計劃錄取我了,而且是本碩連讀的人文科學實驗班,只是學校人手不夠,必須先去邊遠省份招生,本省的留到最后——就這樣,我與我心心念念的、風景如畫的珞珈山就此擦肩而過。再后來,北大招辦主任也親自回信了,希望來湖北黃石招生時約我見一次。他們如此心系一位素不相識的中學生,令我感慨至今。
實際上,中國人民大學決定破格錄取我之后,通知書在湖北省招辦滯留了一段時間。這又讓我特別著急,擔心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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